六軍縞素祭軒轅

這一篇，我們又開始從一首詩作來揭起全文．

《出師討滿夷自瓜州至金陵》

縞素臨江誓滅胡，雄獅十萬氣吞吳，

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這是一首軍旅詩，首先我們先來看一看這首詩出生的背景，這首詩的尾句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訊息，那就是‘不信中原不姓朱’，中原姓朱的朝代，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大明王朝的朱元璋老兄家族，按照這個推測，這首詩的作者十有八九是大明王朝時代的人，再進一步的話，作者和朱氏皇家的關係可能蠻密切的．

詩的題目叫作‘出師討滿夷’，滿夷就是取代大明王朝建立大清王朝的滿族人，滿族人的前身叫作女真族，發跡於西伯利亞，黑龍江一帶，中原的大宋王朝時，女真人建立金國，打敗北方契丹人建立的遼國，女真族大舉南遷至東北三省及蒙古東部，這裡地大物廣，還居住著一些其他的少數族裔如朝鮮族，蒙族，鄂倫春、鄂溫克、錫伯 等等，當然東北三省這裡人口最多的一族是誰那就想都不用想，那是地球村裡生育能力超級一流的漢族．

東北三省及蒙東

女真族改名為滿族這件事發生在明王朝崇禎九年，那一年女真人已經從明王朝手中奪取東北的統治權，領導人皇太極在瀋陽稱帝，號大清國，皇太極這個人老謀深算，手段相當高明，考慮到歷史上女真人一向和中原人是死對頭，為了減少來自中原的敵意，皇太極毅然把女真族更名為滿族．後來順治皇帝入關，社會上的口號也只是‘反清復明’，大家的集體回憶裡似乎忘卻了這個歷史上強盛一時幾乎打敗大宋王朝的金國女真人，而滿族人留下來給作為後世的我們，好像除了‘旗袍’這種女生服飾，還有傳說中的‘僵尸’服裝．

‘滿夷’這個字花費了不少筆墨，我們回到詩作，詩的作者叫作鄭成功，明王朝皇帝賜他朱姓，所以民間也有稱他為‘國姓爺’的，國姓爺鄭成功的事跡街知巷聞，臺南延平郡王祠的香火一年四季都是香火鼎盛．他反清復明的戰績不怎麼樣，卻是打敗荷蘭人收復臺灣的大英雄，只此一項已經足以在歷史上揚名立萬．

臺南＜明延平郡王祠＞

我們比較關注的是，鄭成功的血統，他的親生母親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女子，因此鄭成功的身上也流著一半大和民族的血液，本來這種事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情，混血兒一直是人類不同文化種族交流的結晶品，但是這種事攤在中日兩國的頭上就會有麻煩，特別是牽涉到領土主權的爭議，即然是鄭成功收復臺灣，那麼在日本人看來，也就是說收復臺灣的是半個日本人，順著這個邏輯那麼下來，那麼至少有半個臺灣是日本人收復的，這個問題就嚴重了，反正日本人是這麼認知的．

青蛙仔信筆所至，也不知道為甚麼說著說著這首詩就扯到中日領土主權這種國際事務，這種事不是寫寫詩磨磨嘴皮能解決的，拳頭大的那個傢伙才是話事大爺，至少西方文明中的強權理論還有美國人一直都在奉行的作風，無一不都是亮拳頭的節目．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中國的拳頭好像比較大一點，所以日本人還不至於明目張膽大肆炒作鄭成功以日裔血統收復臺灣的功績，日本民間對於這一點卻是念念不忘，事實上中日甲午戰爭後日本占領臺灣期間，鄭成功是被當作日本英雄來拜，以便合理化日本對臺灣的殖民統治，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好了，這個話題超無聊，我們還是回到談詩論詞算了．

鄭成功這首詩不算是名詩，首句中‘縞素臨江誓滅胡’中的‘縞素’這兩字倒是有些來歷．‘縞素’是喪服，那時候是明末清初戰亂時期，滿清八旗已經打到南方，大明王朝敗亡是遲早的事，詩人們都引用‘縞素’這兩個字來描述反清復明的社會運動，詩詞當中最著名的‘縞素’用法，首推和鄭成功同一時代的人物吳梅村的＜圓圓曲＞，此詩超長，但是詩中留傳下來的名句不少，我們願意全詩抄錄下來給大家分享，同時編上號碼方便解說：

<圓圓曲>．清．吳梅村

1.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
2.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3.                     
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裏空侯伎，等取將軍油壁車。
4.                     
家本姑蘇浣花裏，圓圓小字妖羅綺。夢向夫差苑裏游，宮娥擁入君王起。
5.                     
前身合是採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
6.                     
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熏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
7.                     
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座客。座客飛觴紅日莫，一曲哀弦向誰訴？
8.                     
白皙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
9.                     
恨殺軍書抵死催，苦留後約將人誤。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
10.                 
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便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
11.                 
若非將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蛾眉馬上傳呼進，雲鬟不整驚魂定。
12.                 
蠟燭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專征蕭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
13.                 
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傳來消息滿紅鄉，烏桕紅經十度霜。
14.                 
都曲妓師憐尚在，浣沙女伴憶同行。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
15.                 
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當時只受聲名累，貴戚名豪盡延致。
16.                 
一斛珠連萬斛愁，關山漂泊腰支細。錯怨狂風揚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
17.                 
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18.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
19.                 
香徑塵生鳥自啼，渫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20.                 
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吳梅村先生是大明崇禎九年進士，在大明朝庭做官十年．順治入關後被逼在大清朝庭當了三年的教育部長兼國立大學校長（國子監祭酒），教授滿族子弟學習儒家知識，儒家最重要的一門學問就是祭祀天地先人，祭酒這個官職名稱就是這樣子煉成的．吳梅村因為寫得一手好詩，所以幸運地沒有被反清復明人士當作漢奸處理．

寫詩還有這種潛在好處，敲破洋人的腦袋他們也是不會明白的．

崇禎十九年三月流寇李自成賊眾圍困北京，十九日凌晨，崇禎皇帝賜皇后貴妃們自盡，又砍斷15歲長公主左臂（大明長公主後來死裡逃生出家化身為武俠師姑，藝成下山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威震江湖，尊號‘獨臂神尼’），然後帶著近身太監王承恩跑到紫禁城後面的煤山壽皇亭自縊．這時間大明遼東總兵（軍區司令長官）吳三桂正駐守在山海關頂住滿族八旗兵．

再後來的事就比較簡單，李賊攻陷北京後把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小姐擄來當性奴，吳三桂一怒之下打開山海關的大門投降滿清，並且引領八旗兵南下殺進北京趕走李賊．

山海關

吳三桂轉行當漢奸這一段事變，就是吳梅村先生詩中第一段的名句：

‘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

從此之後，凡是為了女人的事，都要唱一句‘沖冠一怒為紅顏’，我們有幸再一次見證了詩詞的影響力．

按照吳三桂先生的所作所為，這一句的尾兩字應該改一改‘沖冠一怒稱漢奸’

詩中第2段講的是陳圓圓小姐被擄時那種生離死別心理狀態，第3段開始介紹陳圓圓小姐的生平故事．

好了，我們一跳就跳到第17段，這裡也有一句經典，‘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我們曾經說過大清王朝的文學界毫無創新意識，縱然是吳梅村這樣的大文人，史書上的評價是其詩詞風格還是模擬唐詩，特別是他寫的長詩屬於唐詩名手白居易流派，當然話說回來，名列唐詩流派之一也夠了不起的嘞．

了不起的還有大漢奸吳三桂，這個笨蛋一時火滾落下一個千年漢奸之王的稱號，受盡世人的鄙視，而且令人更為惱火的是，當時沒有飛機供他大搖大擺地到西洋國和洋人眉來眼去，照這麼算來，現代的職業漢奸比較爽，唯一令老漢奸比較欣慰的是，臨死之前可以在家穿上自製龍袍過一回當上北京特首的癮，這一件事又是現代漢奸拍馬都比不上的．

第一個坐上飛機的漢奸之王是汪精衛，這個蠢人曾經是鐵桿的革命志士反日先鋒，後來卻頂不住黨內政爭，臣服日本當了大漢奸之王二世，從這個時候算起，有飛機坐的漢奸開始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奇怪的是愛新覺羅．傅儀也在日本人的手下當過偽滿州國皇帝，卻不以漢奸的面目出現，一般都叫他作傀儡．最近有人出版了汪精衛的詩集，好像把他身上的漢奸氣息沖淡了不少，然而無論怎麼樣來粉飾漢奸傀儡都不會是一個好聽的詞．

吳三桂之所以登上漢奸之王的寶座，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罕有，大明王朝276年間出產過不少禍國殃民的太監，奸臣，卻罕有主動當漢奸的官員．朱家皇帝甚麼都缺，比如缺錢，所以派太監收刮民脂民膏，比如缺女人，所以正德皇帝偷溜出宮找李鳳姐鬼混，比如缺智慧，所以有正統年間明英宗的土木堡之變………我們說了朱皇帝這麼多缺，唯獨不缺的就是血性，歷代朱家皇帝基本上都是鐵血漢子，反正出了大事就是一個打字，打得過也打，打不過也是要打，打死了再說，軍閥割據辱國條約和平談判這些字眼不在皇家字典中，所以儘管明末烽煙四起，民變洶湧，朱皇帝的選擇是死戰到底，寧可自殺以謝天下也不苟且偷安．有這樣子一根筋的皇帝，好不容易才等來屬下出了一個自動獻身的大漢奸，那麼這個漢奸也可以算得上是珍稀動物了．

我們最後再以一首軍旅詩作為和開篇軍旅詩首尾相呼應：

唐代．王昌齡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