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流滿天下（九）

上一篇說到謝安先生在進入朝庭當官之前，先到荊州轉一圈，瞭解桓溫的底細作為將來制定國策的藍本．

荊州幫因為謝安的加入，聲勢大盛，對於桓溫來說卻是一道催命符．

得到了不應該得到的，有時候是一種災禍．

桓溫的高級參謀官郗超先生判斷，謝安放棄朝庭的職位而來到荊州，說明社會賢達支持桓溫的施政方針，應該趁熱打鐵採取積極的措施來參與朝庭事務，以免錯過大好時機讓別人捷足先登．

郗超說的是政治術語，關鍵詞彙在於‘積極’這兩個字，現代強權國家奉行積極干涉措施，在世界各地掀起一片腥風血雨，是現代人都不至於陌生．

早在1700年前的桓溫先生已經用行動來詮釋了在政治上‘積極’參與的意義．

廢帝．

要廢除一位皇帝總是要找一些理由，比如殘暴呀，罔顧民生酒池肉林呀之類，這一方面的功課桓溫也是及時繳交，廢帝的理由是：

陽萎．

人類歷史上因為陽萎而下台的領導人，包括中華西洋好像也只有這一次．桓溫的創意經受得起歲月的考驗，後代人對於陽萎領導人鞠躬下台超級點讚啦，所以這個高層的人引以為戒，紛紛流行偉哥大補藥．

疑點在於，陽萎這種極其私隱的事，是如何洩漏出來的？

應該說桓溫先生並沒有歧視身體機能障礙人士，廢帝的理由來自綿綿不絕的原創力，而創意是無限的．繼罷黜陽萎皇帝之後，桓溫抬出另一位體弱多病的王爺──會稽王，在荊州幫的加持下登基即大位，稱簡文帝．

桓溫積極干預皇家事務得心應手，政府問責部門核心人物個個自危，噤若寒蟬．

希望在明天，明天會更好，大家翹首以待，等著看一位風流人物的好戲．

風流人物，當然是號稱天下第一的，謝安先生．

桓溫的行為，嚴重地超出了謝安先生的原則底線，於是謝安先生向桓溫輕輕地揮揮手，不帶走荊州的一片雲彩，回到京城南京，開始了官員朝九晚五的生涯．

但是他回來得不是時候，一方面是老弱病殘的低迷民望領導班子，一方面是權勢薰天的桓溫，只要桓溫跺一跺腳，城墻上隨時更換皇家旗號．官場這個深水池，沒有兩把刷子就不要貿貿然下水，否則濕腳是小事，上不了岸才是痛苦的事．

有才能的人，總是把危機當作轉機，謝安不是有才能的人，而是才能之士的一代宗師，縱橫闔捭指點江山的風流人物，卓絕的見識豈是桓溫這類軍頭所能比得上的．

桓溫立了一位病入膏肓的皇帝，私底下作了大量的佈署，等待病帝歸天後就來名正言順地接管政權．這個計劃不能說不毒，最大的漏洞是，沒有把意外算進去．其實，能算得到的意外，就不能叫意外，是不是？

意外捲進來的是謝安，對於目前的政治形勢察若洞火，軍頭們的小小把戲在謝安的眼中有如小學雞玩雞毛──不值一吵．

就在桓溫天天眼巴巴地苦等皇帝病重垂危的消息時，謝安已經先下手為強，聯手朝庭中的另一名門望族，太原王氏的代表，王坦之先生，兩人密謀安排如此這般如此那般．

可憐的傀儡皇帝簡文帝在位不到一年就在謝安的工作日程中順利伸腿報銷，留下二份值得驕傲的遺產，一份是女兒新安公主司馬道福，不要小看新安公主司馬道福沒有甚麼歷史功績，她的丈夫是中國書法‘二王’之一的王獻之，是書聖王羲之的第七子，書法界尊崇兩父子為‘二王’．

排起輩份，短命的簡文帝是王獻之的岳父大人．

一份是謝安式的遺詔，指令太子孝武帝繼位，輔政大臣是：謝安，王坦之．

桓溫被排除出中央領導核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下令荊州兵全體將士，刀出鞘劍出匣馬離槽車離庫，殺氣騰騰在南京城外擺下陣勢，中軍大帳埋伏下武功高強的刀斧手，吹雞為號，準備殺大臣立威，然後再脅逼新皇帝讓步，‘誅王謝，移晉鼎’（晉書．桓溫）．

英雄不會是天天都在秀肌肉的那一種，危難之中，方顯出真英雄大豪傑本色，這一方面，王坦之平日道貌岸然，遇到這等事立即萎縮，面如土色慌亂不己，謝安夷然不懼厲聲斥喝：晉祚存亡，在此一行．

兩人赤手空拳來到城外桓溫軍營大帳，荊州將士們有幸目睹謝安的真面容，都露出尊敬的神色，這一朝面桓溫就吃了一個下馬威，正在盤思用甚麼態度來壓制謝安時，謝安從容地責備：我聽說有道的諸侯鎮守四方，明人不做暗事，何須在帳後搞埋伏呢？（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正氣凜然的神態使桓溫無地自容，急忙叫人置酒賠罪，賓主盡歡．

謝安以超人的鎮定功夫化解了一場疑似軍事政變的案子．

早前，謝安發佈簡文帝病逝的訃文，桓溫就拿著訃文出示給一眾親信賓客，說厲害呀，謝公的文章力道萬鈞，簡直可以碎金裂石．

一篇文章的震撼力尚且如此，真人現身帶來的衝擊感更加不得了．

桓溫徹頭徹尾地心服口服，不過這個家伙回荊州後就後悔莫及，把腸子都悔青了，越想越氣不久就氣死了．

後悔藥的市場需求蠻大，為甚麼沒有人來研發？

謝安並沒有趁人之危安插親信接管荊州的軍政大權，而是起用桓溫的弟弟桓沖來替補，這種大公無私的作法令到桓氏家族上上下下感恩圖報，發誓永遠聽中央的話，接受謝安的指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解決這場政變奪權大危機並不代表可以高枕無憂，只是平息了迫在眉睫的內患，而原來屬於遠慮來自北方的危機，現在是迫在眉睫──前秦已經統一北方，對南方的東晉政府虎視眈眈．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這是詩仙李白的作品，詩尾句‘為君談笑靜胡沙’指的是東晉時代一場生死存亡之戰‘淝水大戰’.謝安根據可靠消息，判斷北方前秦必定南侵，因此在粉碎了軍中大老虎桓溫的末遂政變，凝聚內部的力量後，隨即派出侄子謝玄鎮守廣陵（揚州），訓練新兵．

謝玄是才女謝道蘊的親弟弟.

這道任命書，對於後世的影響巨大持續了五百年之久，一直到大宋王朝建立，宋太祖‘杯酒釋兵權’才徹底消除這道任命產生的影響．

北府兵．

謝玄奉謝安的指令在廣陵組建新兵，兵員的籍貫大部分是由北方逃難來南方的僑居子弟，軍營駐地位於京口（古稱北府），謝玄以地為名，命名這支子弟兵為‘北府兵’．

北府兵有一套非常嚴格的制度，從預備篩選正規部隊後備支援，步戰車戰馬戰水戰山地戰序列分明，糧草醫療伙頭偵察工兵器械樣樣齊全，基本上就是一支工業化軍隊的雛型，一向以騎射著稱的北方遊牧民族在‘北府兵’的面前，也只有祭出三十六計中的上計（逃），才能幸免於難．

東晉之後的南朝四個王朝，宋齊梁陳，其中前二位宋帝劉裕、齊帝蕭道成，都是‘北府兵’的老大．就算是後來的梁帝蕭衍、陳帝陳霸先上台，也必須事先徵得‘北府兵’小圈子集團點頭同意．打敗陳後主陳叔寶而統一中國的隋文帝楊堅來自北方，‘北府兵’一度式微，隨後的大唐王朝繼承‘北府兵’的軍事架構，增加了‘軍墾條例’，戰時出征，閒時務農，在保障軍隊戰鬥力的基礎上減輕國家軍費開支，這就是聞名於世的隋唐‘府兵制’．

‘北府兵’以強悍的戰鬥力名列中國古代十大最強軍隊之一，保衛東晉政府的終極之戰‘淝水大戰’，八萬北府健兒大破北方遊牧民族政權前秦鐵騎八十七萬，一個對十個‘以一當十’不是吹的．

好了，政治軍事聊聊數段帶過，說回‘北府兵’的建軍人謝玄．

小時候的謝玄卻是一位香香公子兒哥，成日佩帶紫羅香囊到處串門引人注目．這種女性化的傾向使謝安感到不安，於是想了一個法子和小玄子打賭包剪錘，賭注是香囊．小玄子輸了清光，就徹底失去了對香囊的依戀．

但是小孩子始終需要玩具來培養求知的欲望，在謝安的循循善誘下，小玄子終於喜歡上男孩子應該喜歡的玩具，那就是舞刀弄劍．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玄子的本性依然溫柔，有一次謝安出了一道功課問小孩子們喜歡哪一種文學作品，小玄子回答是詩經中的‘楊柳依依’：

《詩經·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戰士百戰歸，思婦倚柴扉，這是‘楊柳依依’這首詩所要表達的意義，這一段的歌舞超級美妙，曲調令人百聽不厭，青蛙特意又把這段歌舞視頻搬出來自娛娛人．

東晉四大名門望族王、謝、桓、庾，只有王、謝兩族的政治影響力延續至緊接著的南北朝時代，而謝氏家族自謝安這一代起，風頭蓋過琅琊王氏，一躍而成當世名門望族的領袖，連尊貴的皇室也難望其項背．沒錯，皇室的象徵權力最大，風險也最大．南北朝時代的皇帝位子輪流轉，失勢皇室基本上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唯有名門望族歷經朝代更換依然財大氣粗．

謝玄的直系曾孫謝靈運先生，就是號稱開創‘田園派’詩風的那一位，本身就是一位超級大莊主，聘用僱員過萬，美婢數百，五千人的私人武裝力量．

南朝的梁王朝時，悍將侯景請求皇帝梁衍作媒向謝家求親，梁衍嚇了一跳說老兄你別開玩笑，謝氏百年根基何等尊貴，這個門第不符呀，除了王謝家族以外其他的任你挑選罷．

侯景最終只能娶了皇室公主，也就是說皇室的門第比不上王謝兩家，只能和將軍級在同一個水平．

好了，最後的結局篇來講一講王羲之．

魏晉風流滿天下（九）

末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