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劍傳歌看花香
這一篇，和人性有一點關係，因此，我們必須先來談一談人性的基本概念．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一句耳熟能詳的幼稚園啟蒙教科讀物，來源於宋代＜三字經＞，‘性善論’的原創者卻是戰國時期的孟子老 先生，同一時期，另一位老先生荀子則發明‘性惡論’．
幾千年之後，現代青蛙仔提出‘人性善惡論’，大家就不要再爭吵不休了，人性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天道也，有甚麼好爭吵的呀．
其實，人性有善有惡的理論不是我們的專利，這個概念最早形成於周公時代的告子，奇怪的是這種論調泛人問津，學者們比較喜歡的是從性善性惡這兩個極端點下手探討．
閒話表過，言歸正傳，先來說一個人和兩場革命．
這個人叫作童貫，大宋王朝時代的一個宦官，此人由於天生彪悍相貌堂堂，貌似翻版關公，屬於不打得都嚇得的那種人，因此經常被皇帝派到軍隊裡兼職做監軍．大宋王朝的軍事制度，國家採取軍事行動時，必定要派出一個宦官到軍隊中當任監軍，類似現代軍隊中的政工幹部，我們知道宦官不是專業軍人，外派到軍隊中如果對於軍事部署橫加干涉，強出頭指手劃腳的話，那麼領兵的將軍就會變成一隻跛腳鴨．
跛腳鴨的命運在不同的界別中，有著截然不同的結果，政治上的跛腳鴨比例幸福，他只要付出少許耐心，天天上班煮咖啡磨爛席，等到合約期滿拿著一筆豐厚的酬金，乘坐豪華郵輪去歎世界，或者包專機回老家刨薯仔餵狗．紀律部隊的跛腳鴨就不是開玩笑的，不成功的軍事行動，付出的是活鮮鮮的性命．
縱觀大宋王朝一代，對外軍事行動勝少敗多，宦官監軍制度的影響占了主要因素．而就在那麼幾次聊聊可數，勝少的軍事行動中，有一部分是童貫監軍甚至是領兵直接取得勝利的，為尚文輕武積弱的大宋王朝爭回一點面子．
好了，童貫剛剛一露臉，就要被我們打回去冷藏起來，這裡岔一岔，我們筆鋒一轉，再玩一回穿越，回到500年前，時間是大唐永徽4年，公元653年發生的第一次革命．
大唐永徽四年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陌生，我們溫故知新複習一下，在舊文＜秋水共長天一色＞之中說過，這一年，九江府舉辦一場隆重的開張典禮，那是名重千年的滕王閣亮麗登場的一個年份，不過那時間，創作＜滕王閣序＞秋水共長天一色的主角，親愛的王勃 先生小朋友還在穿著開襠褲．
那些年的王勃年齡小，搞不出甚麼驚天動地的事跡來讓我們大書特書，但是其他人的年齡都不小了，反正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全部都是小朋友，是不是？而既然有大朋友，就必然會生出事端，有事端就有事說了．
這件事和佔中有關，而且是名符其實發生在大唐國土上的佔中，不是小朋友式的佔‘鐘’．
再把筆尖岔一岔，離開熱熱鬧鬧的九江府滕王閣，我們施展絕世輕功，縱身一跳，來到浙江淳安縣．
淳安縣是一個好地方，名聞遐邇的千島湖就座落在這裡．
下圖淳安縣街景：
淳安縣千島湖地理位置：
淳安縣屬杭州市轄區西部，去杭州市中心150公里 ，縣市中間有一座小小的臨安市，那是後來南宋中央政府掛牌升旗的首府．
相對來說，由淳安出發，一路向西50公里 ，半小時車程就到了另一個名景勝地，那就是安徽黃山，黃山有一支離天三尺三的大樹，名叫‘迎客松’．
淳安縣轄11個鎮：千島湖鎮、文昌鎮、石林鎮、臨岐鎮、威坪鎮、薑家鎮、梓桐鎮、汾口鎮、中洲鎮、大墅鎮、楓樹嶺鎮．
我們把焦點聚集在梓桐鎮，大唐永徽年間，這裡出了一個仙女．
這位仙女不是開玩笑的，她神通廣大，仙法深不可測，諸如點石成金，化鐵為泥，移形換影，隔空取物這些法術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小兒科，經過她施術過的病人，簡直可以輕輕鬆鬆地玩心口碎石，刀砍斧劈這些節目，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受過仙女恩惠的，估計沒有一萬也不只八千，比如常見的頭暈身慶，或是兒科婦科老人病疑難雜癥，仙女穩坐家中發功，就能遙治好病人．據事後病人們反映，當時他們應受到一股強大的氣場進入體內，然後渾身上下舒暢無比，從頭頂泥丸宮至腳底湧泉穴，三十六條經脈,脈脈氣血澎湃生機渤渤，頑疾重患霍然而愈．大家伙對仙女的崇敬，比山高比海深，濤濤不絕綿綿不止．
仙女免費施醫贈藥，在史書上留下芳名，陳碩貞 小姐．
千百年後的人們依然能夠旌搖神馳地想像著陳碩貞 小姐的風采，陳碩貞 小姐的信徒更是趨之若鶩，方圓百里來一睹芳容的鄉民把梓桐鎮擠得水洩不通，極大地影響鎮民的日常生活，驚動官府捕快前來維持秩序，問題是血氣方剛的捕快們見到仙女芳容，也情不自禁地丟下警棍催淚彈來加入粉絲軍團，在這種狀況下，佔領梓桐鎮活動開始失控，陳 小姐齍戒一旬香薰九日，登壇占卜問卦三次，對信眾號稱神靈附體，隨即率領信眾攻下淳安縣城，自封號稱‘文佳皇帝’．
神仙的想法和凡間畢竟不一樣，陳碩貞 小姐奉神之名義來佔中，但是官府的看法不是這樣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佔中是造反的事，若是硬要扯上革命，那就把命革掉罷，時值國際環境大氣候呼喚和平，大唐王朝周邊小國正是四海賓服，比較頑劣的日本都已改邪歸正，盡一個好學生本份，遣唐使絡繹於途，盡得大唐文化精華，今人說大唐的風情在日本，大明的遺韻在韓國，這是有跡可尋的．
說回大唐永徽年間天可汗餘威猶在，國內經濟發達，富豪遍地，外匯儲備撐破國庫，陳碩貞 小姐的行動得不到普遍讚同，於是官府調集大軍圍剿，在這要命的關頭，陳碩貞 小姐法術又屢次失靈，可見天意難測．不到一個月，官兵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清除了這班違法佔中的粉絲信徒．
我們來看看司馬光所著《資治通鑒》卷第一百九十九【唐紀十五】：
永徽四年（癸醜，西元六五三年）：初，睦州女子陳碩貞以妖言惑眾，與妹夫章叔胤舉兵反，自稱文佳皇帝，．．．
結果是：
獲碩真、叔胤，斬之，餘党悉平．
這件佔中事情告一段落，占卜鬼神之風氣卻綿延不絕，我們回到大宋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相同的地點：淳安縣．
十月份初冬時節，淳安縣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不大，但是這個低溫足以把人凍僵．
傍晚時分，一群人點起火把在城郊一座小土包周圍挖掘，俄久，一個大漢高舉一團破布包，興奮地吼叫：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這座孤伶伶的小土包來頭甚大，故老相傳是五百年前，大唐文佳女皇陳碩貞在此登基，所以叫天子基．挖掘的鄉民是當地一支秘密教派，叫作摩尼教，教主方腊 先生，方腊宣稱在天子基找到陳碩貞 小姐遺世仙法，經過修煉後法力大進，據了解，方教主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一張牛皮吹成一棟高樓大廈，用來庇護身無立錐之地的貧苦教徒大眾．
重點是，人不能整天活在吹牛皮的環境中，還是現實一點罷，老兄！
人的宿命無法偏離歷史的軌跡，方教主法力高強不在話下，最重要的是一班死心塌地的徒眾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死．於是方教主身不由己，按照歷史安排好的邏輯走向一條不歸路，和前輩陳碩貞一樣，舉旗稱王，自號‘聖公’，建元‘永樂’．
人的勢力和野心膨漲到一定程度，就會產生追求更大權力的慾望．從這個角度來說，方教主好像也沒有做錯甚麼．
這一次造反，方腊汲取了陳碩貞失敗的教訓，極力爭取城中富豪的支持．衣食住行樣樣需要錢，造反更加需要大筆資金，比如救死扶傷，藥品軍火，這些東西不會白白從天上掉下來，仙法也變不出這些資源．這一方面，方腊做得還是蠻成功的，富豪們對於當届政府的政策非常感冒，因此紛紛慷慨解囊，造反用的物資堆滿了曬谷場．
自古是官商勾結才有活路，那麼淳安縣的富豪們為甚麼要自斷生路轉而支持造反派推翻官府呢？難道是這些富豪們吃錯了藥．
富豪們沒有吃錯藥，但是我們必須要請出一位奸臣－蔡京 先生來跟大家解釋一下．
方腊起事時，正是蔡京當權，改革派的拿手好戲，平均地權壓抑豪強這個政綱太抽象，我們略過，只說一說改革公平的稅率，大家想一想，有幾個富豪不是逃稅漏稅的行家？蔡京只是祭出稅率這一招已經令富豪們吃不消．
改革派還有一個著名的‘青苗法’，也是令到富豪們盈利大幅下降的法令，這一項我們不再多說，有興趣的朋友查一查資料就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政治這種東西，要抓對手的小辨子確實太容易了，淳安縣的富豪們不能公開抗拒改革派的措施，就在其他方面挖屎坑找毛病，這個屎坑很好找，叫作‘花石綱’．
花石綱
看過＜水滸傳＞的朋友，都知道花石綱是甚麼東東，簡單來說，皇帝宋徽宗酷愛花石，如果那一個家庭裡面有奇花異石被官府看上了，就必須出讓給官府獻給皇室，‘出讓’這兩字是中國官場特色語言，可圈可點，明奪暗搶中飽私囊都是在‘出讓’的背後進行的．平民百姓三餐不繼，家裡面可能只有幾隻破碗，哪有甚麼奇花異石，這種寶貝一般是富豪的玩意，好了，問題兜了一圈回來了，皇帝的嗜好和富豪們有了利益衝突，而皇帝的嗜好必須由官員執行，官員們的上司是誰？當朝丞相蔡京是也．
剛才我們說到，改革派的青苗法／公平稅率是合理合法的政策，富豪們恨，也無法明裡反對，而花綱石太擾民，富豪們有了正當的理由來攻擊執行花綱石的官員．
其實，發起攻擊的組織不只是淳安縣的富豪，包括舊黨，史學家，媒體．．．，所有的矛頭指向蔡京等人，所以我們一直在反複強調，改革從來就是一條非常難難的道路．
改革派的基本要求必須是潔身自愛，甚至整個家族要和商業行為劃清界限，受到家族成員拖累的官員一掃就是一大把．
淳安縣富豪們出錢出力支持方腊教主造反，引出這一篇的主角，大奸臣－童貫公公．
童貫公公和蔡京 先生都是被史學家列為宋徽宗時代‘宣和六賊’的反面人物．
方教主最大的錯誤，就是小看了宦官童貫公公，歷史告訴我們，小看了不應該小看的人，那麼就必須付出代價．
方腊教主造反最高潮時，號稱百萬從眾，東南富庶之地一片腥風血雨，童貫奉旨領15萬禁軍，從汴京出發馬不停蹄南下淳安縣平叛，花了一年時間，終於敉平方腊這一場‘聖公’革命．
千島湖方腊洞
這一場平叛在我們的筆下聊聊數字，代價是東南生靈塗炭，幾十萬人頭落地，社會動盪民不聊生，持續十年經濟負增長．
平亂主將童貫不屬於改革派，雖然他的政治傾向和改革派走得比較近，嚴格來說，童貫是宦官出身，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有機會外派到軍隊中發揮他的潛能．官場上的政治對手把童貫列入奸臣，那就算他是奸臣罷，我們只是想知道，當奸臣童貫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時候，那一班標榜文章道德高人一等的聖人們在干嘛？
或許，平定方腊教主之亂只能算是一場內戰，甚至於不算是一場正義之戰，雖然我們非常不認同任何人以神仙鬼怪的名義欺騙社會大眾來入伙造反，但是既然有爭議，那我們就來看一看比較沒有爭議的自衛反擊戰爭．
童貫參與的自衛反擊戰爭，比較著名的有兩場，一場對西北的西夏，發生在方腊事變之前的16年前，史稱‘青唐之戰’，這一仗光復被西夏佔領的鄯州（即青唐城），廓州兩州，收伏积石军（今贵德西）、洮州（今甘肃临潭）等地，拓西北疆界三千里，最重要的是對西夏形成戰略圍堵，史記西夏不能支，只好向大宋求和．
這是大宋立國以來末曾有的大事，相比起史書所稱讚的范仲淹，韓琦來說，老范老韓的成績就差得太遠了，根本不在同一個水平．范韓領軍防守西夏也只能挨打而無還手之力，但是因為范韓兩人是進士出身，學識深不可測文化水平確實太厲害，就算是打敗戰，大家也不敢吭聲．
這一仗對於北宋的貢獻，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是強化了西北秦晉軍隊的戰鬥力，後來靖康事變，秦晉虎狼軍南下勤王，和金兵精銳拚了個兩敗俱傷，金兵不得已大量徵召戰鬥力稍差的後備軍頂住，這使得岳飛，韓世忠，虞允文等南宋將領就可以比較輕鬆地打敗這些金兵第二梯隊，否則以金兵原班精銳來對陣，這個勝負結果也很不好確定．
童貫的運氣不好，在重文輕武的大宋王朝，戰功在文人學者的眼中本來就算不了甚麼，再加上宦官的身份，大家就隨意抹黑好了，誰讓他投錯胎生在那個時代呢，活該．
另一場對東北的遼國，發生在方腊事變五年後的靖康元年，金國崛起攻擊遼國北部，朝庭見有機可趁，令童貫率領河北軍收複燕雲十六州，童貫雄心勃勃到了前線才發現被人出賣，叫苦連天，蓋河北軍基本上只是一班烏合之眾，童貫奏章曰： 即見河朔將兵驕惰，不練陣敵軍，須之用百無一有．
這種部隊，用來打鳥都嫌多餘，怎麼可以用來打仗．問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打敗仗是預料中的事．後來童貫玩手段，嗦擺金兵打下燕雲十六州，再花錢打發金兵回家，這件事幹得不光采，勉為其難也算是收回國土，童貫因功被封廣陽郡王．
這一次封王的結果令人比較喪氣，可能是慶功宴招呼不週，太學生聯盟秘書長陳東同學立即反臉上書彈劾蔡京，童貫等六位官員為‘六賊’，並號召大批學生佔領朝庭議事堂靜坐，發誓要把‘六賊’趕出去．
我來看一看彈劾書怎麼寫：“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政于內，李彥結怨于西北，朱勔結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從而結怨于金敵，遂使天下之勢危如絲發。此六賊者，異名而同罪，伏願陛下乾剛決斷，擒此六賊，肆諸市朝，傳首四方，以謝天下!”
青蛙仔看了這篇彈劾書，一大串粗口禁不住排山倒海綿綿而出，按照學生領袖陳東同學的說法，六賊之中的李彥鎮守西北，童貫收回燕雲十六州，這種維護國家領土主權的行動，怎麼能說是結怨呢．
按照彈劾書的邏輯，大家都當金國殖民地的子民好了，除了工資高福利好，還可以申請屬土公民護照，生活無憂無慮，也不需要公民提名，沒有結怨，反正金國主人都為大家鋪好了一條幸福的康莊大道，想起來令人發夢都在歡笑．
亡國奴的際遇沒有陳東同學想像中那麼美好，‘六賊’下台後的第二年，即爆發了震驚中外的‘靖康之難’，金國鐵蹄踏破首都汴京，北宋亡．金人擄走二帝，一眾皇后帝女淪為金兵玩物後，發配金人為奴為妾，蒼生何辜，帝女何罪至此呢．
六賊可能都有超多禍國殃民該死的理由，但是，一定不是和西夏，金敵結怨這一項，陳東同學的是非觀念淪喪至此，那是他個人的素質問題，最令人感覺得勁恐怖的是，史書竟然為之叫好，文人無行一至於斯，國家不亡，天理不彰呀．
國家有難時，正義的陳東同學和太學生們在哪裡呀？
作為學運領袖，陳東同學非常精明，金兵的鐵蹄還在一千里外的時候，陳東同學已經用腳投了神聖的一票，收拾包袱回鄉‘探親’了．北宋亡後，陳東跑到南宋首都臨安尋找發動靜坐的項目．這一次皇天不負有心人，剛好碰上主戰派李綱打了一個小敗仗，朝庭問責，陳東立馬吹響號角，拉了一班人撐李綱玩靜坐，美中不足的是這一次靜坐引發一些極端人士趁機搶刧放火，打傷官員．但是靜坐達至預期效果，皇帝在壓力下收回問責動議，運用特權法赦免李綱及打人放火人等．
不過這一切已經和蔡京，童貫沒有關係了．
蔡京，童貫不是聖人，不是神仙，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具體幹了甚麼犯法的事，史書說他們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結黨營私這一項，自命清高的司馬光一眾舊黨，包括舊黨重要人物一代詞王蘇東坡，其實大家都陷在這個污水塘無法自拔，蘇東坡晚年也開始懺悔黨爭的危害，能比較客觀地看待新黨政綱的優劣，肯定了新黨的政績亦是有利於國家的，認為新黨推行的新法效果不佳，弊病在於新黨推行的太過激進．
老蘇的肺腑之言得不到史界重視，史學家邏輯思維比較特異，頭腦比較簡單，對於口碑好的人士就推崇到超凡入聖天上有人間無的境界，對於口碑差的人士就一腳踩踏死無翻身之地．
人性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陳東同學如是，蔡京和童貫更是以性命為後人展示了多姿多彩的善惡人性，他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有血有肉，有喜樂哀怒的凡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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