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漢疏狂楊繼盛1

廣府人的早茶比較特色，一般叫作‘一盅兩件’，一盅茶的種類，以普耳茶最為流行，水仙，壽眉，鐵觀音次之，我們這一篇文開始的茶，卻要從龍井茶來作為起文．

龍井茶，顧名思意就是出產於浙江杭州龍井這個地方種出來的茶葉，我們來聽一聽當地的一首採茶民歌：

清代錢塘（今杭州）人陳章的《採茶歌》：
         鳳凰嶺頭春露香，青裙女兒指爪長。
         渡洞穿雲採茶去，日午歸來不滿筐。
         催貢文移下官府，都管山寒芽未吐。
         涪成粒粒比蓮心，誰知儂比蓮心苦。

採茶姑娘

在文學作品之中，採茶是一件蠻浪漫的工作，偏偏老陳要來唱反調，他的歌曲中說，採茶這種工作勁辛苦，比蓮心還要苦．

採茶苦不苦,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採茶的姑娘，我們要說的是採茶時節．採茶葉必須要等到春天，特別是清明，清明時節採摘的茶葉嫩芽，是新春的第一好茶。這時的氣溫適中，雨量充沛，因而清明茶色澤綠翠，葉質柔軟；且春茶一般無病蟲危害，無須使用農藥，茶葉無污染，富含多種維生素和氨基酸；香高味醇，奇特優雅，是一年之中的佳品．

我們來得不是時候，秋天不是採茶的季節，這裡的茶園冷冷清清，當然也無緣看見傳說中的採茶姑娘．怎麼辦？

辦法是一個字：走，假如嫌一字太簡單,硬要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快走．

沿著平坦的省道向南走30公里，車程半小時，就來到第二站，杭州市郊富陽區．

公元1340年元王朝末期，有一個叫朱重八的小屁童正在安徽鳳陽的皇覺寺當雜工（這個小屁童後來風生水起改名朱元璋）．杭州富陽區這裡有一個七十歲的全真教貧道黃公望，奮筆畫成了一幅千古名畫＜富春山居圖＞．

富春山腳下，靜靜地流淌著河水的是嫵媚秀麗的富春江，大明王朝嘉靖年間，富春江兩岸流傳著一首民謠：

富春江之魚，富陽山之茶。

          魚肥賣我子，茶香破我家。
          採茶婦，捕魚夫，
          官府拷掠無完膚。
          昊天何不仁？此地亦何辜？
          魚何不生別縣，茶何不生別都？
          富陽山，何日摧？
          富春水，何日枯？
          山摧茶亦死，江枯魚始無！
          嗚呼！山難摧，江難枯，
          我民不可蘇！

民謠的作者是時任浙江按察使僉事韓邦奇老先生，當時宦官王堂在浙江搜刮民財，猶以富春江一帶為盛，據《正統富陽志》“貢賦”記載，每年進貢給皇室僅清明前的“岩頂雲霧”茶就要二十斤（而毗鄰的桐廬縣明前茶為5斤）。

後世評論，從此，富陽的老百姓為了完貢而不勝勞憂，甚至傾家蕩產．

一個縣搞廿斤茶葉就會‘不勝勞憂，甚至傾家蕩產’，這個論定好像沒有甚麼說服力．

韓邦奇老先生是一位知識型的通才。自諸經、子、史及天文、地理、樂律、術數、兵法之書，無不通究。著述甚富。所撰《恭簡公志樂》，尤為世所稱。《律呂新書直解》至今備受推崇，奠定了他作為明朝著名作曲家和音樂理論家的地位，老先生的下屬之中，有一位青史留名的著名人物，名叫楊繼盛．

我們來看一看史書描述有關楊繼盛從學於韓老先生一段：

《明史》卷二百十九 列傳九十七

“楊繼盛，字椒山，容城人……舉鄉試，卒業國子監，徐階丞賞之。嘉靖二十六年登進士。授南京吏部主事。從尚書韓邦奇游，覃思律呂之學，手制十二律，吹之聲畢和。邦奇大喜，盡以所學授之，繼盛名益著。召改兵部員外郎。

楊繼盛先是得到內閣大學士徐階的賞識列為門生，當官後再跟隨韓老先生學習音樂，發掘出音樂天份，以原創填曲作詞而聲名大噪．

史書記載楊繼盛的政績有三，其一彈劾大將軍仇鸞，其二被貶地方官時教喻雜番，其三是彈劾首輔嚴嵩．

一．＜請罷馬市疏＞

這是一篇歷史上著名的奏折，彈劾大將軍仇鸞主導和蒙古的邊境貿易（馬市），內容為十不可，五謬，在開講之前，我們必須先來介紹一下邊境貿易的政治環境．

蒙古是著名的苦寒之地，那地方不長糧食，民眾以畜牧為生，所以叫作遊牧民族，遊牧民族除了牛羊馬之外，連日常的生活用品都無法自產，必須通過二個途徑來解決：第一，簡單明瞭的古老方式，那就是搶掠．第二，發展互市貿易．

要搶，必須俱備武力，譬如叫斯文青蛙仔去搶一隻獅子，那麼結果就是自投羅綱變成獅子的盤中餐（希望獅子早已飽餐沒有胃口吃青蛙就太好了）．要互市貿易，那必須得有雙方同意簽署關貿協定．我們一直自稱中國地大物博，以農立國自給自足，大明王朝是當時世界第一富，沒有必要通過貿易來解決溫飽的需求，這種思維在各個朝代已經延續四千年，要一直到大清王朝末年，才被西洋來的堅船利炮徹底打散．

遊牧民族沒有了貿易實在很難生存，你想一下，最簡單的衣服，因為缺乏加工技術／配料／器械，所以他們穿的也就是晾乾的獸皮，獸皮衣服聽來很高級，那是經過加工的好不好．原始獸皮穿不到兩天就會回潮發霉．．．老兄呀，你試一試看．再說吃的，遊牧民族沒有‘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個概念，牛肉馬肉羊肉任吃免謝，吃不完也可以打包走人．餐餐牛馬羊應該不致於漲死，估計半條命還是卓卓有餘，這是因為人的消化系統畢竟有別於食肉獸，所以非得飲用茶水來解肉毒不可，蒙古草原長草不長茶，說到底，這個茶葉必須得仰賴中原進口，幾千年來，北方少數民族屢仆屢起跑到中原，絕對不是為了旅遊，究其因無不都是為了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

大明王朝時，北方蒙古分裂成眾多小部落，實力小的部落大都依附大明王朝，有吃有住日子也算是過得蠻滋潤，不肯歸附的其中有一個勢力比較大的部落叫俺答，俺答可汗應該是從羅馬留學歸來的二打六，貿貿然不知死活地扯起自由民主的大旗發誓要獨立於大明王朝之外，但是不久，殘酷的現實生活很快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由民主是人類的追求，記著，是追求，而溫飽才是人類的基礎，沒有溫飽的基礎，人的獵食能力其實比野生動物還不如．

俺答同學不是野生動物，饑餓使他不得不向現實低頭，那就是要求和大明王朝簽署關貿協定，現實再繼續折磨俺答同學，關貿協定並不是說大家在文書上劃一隻烏龜就OK的，這是一項複雜的談判，談判條文中規定俺答同學必須向大明天子跪謝請罪，俺答同學當然不幹．

跪謝是天朝上國的專利制度，有時也稱進貢，或藩屬，羈縻，反正皇帝老兒閒著沒事，搞出這一大堆花樣來忽悠其他人，這個東西說穿了就是‘稱臣’．三百年後大清王朝和洋人的談判也是如此炮制，結果被洋槍洋炮打破這個規定．

打嘴砲談判破裂，剩下來的事就是用刀槍來說話，這時間大明王朝的兵備雖說無複當年朱老兄，明成祖年代摧枯拉朽之勇，對付俺答也不太難，這樣子，雙方在邊境地區和和打打，過了一年又一年．

大明王朝耗得起，俺答耗不起，和打期間不斷地提出馬市要求．前線軍事指揮官仇鸞大將軍被俺答煩死了，只好向皇上奏請開馬市以撫俺答．

馬市

我們稍息一下，看一看‘明史’怎麼說：

帝命鸞為大將軍，倚以辦寇。鸞中情怯，畏寇甚。方請開互市市馬，冀與俺答媾，幸無戰鬥，固恩寵。

大清王朝修撰的‘明史’也承認，仇鸞奏請開馬市並不是為了個人利益，純粹是‘幸無戰鬥’，以示恩來拉攏蒙古俺答部落，在這句話的背後，代表著大家和平共處，再無紛爭殺伐之戰，這種超前的和平意識立馬激怒了一大班以天朝上國為中心的朝庭愛國忠臣，皇上還沒有拿定主意，一代諫臣楊繼盛已經迫不及待橫空而出，上書精彩萬分的＜請罷馬市疏＞，留下了千年名號．

青蛙仔受不了，必須要輕鬆一下喝水上洗潄室，趁這個機會發放一段明史給大家看，我們就各忙各的互不干擾，不好意思：

繼盛以為讎恥未雪，遽議和示弱，大辱國，乃奏言十不可、五謬。大略謂：

互市者，和親別名也。俺答蹂躪我陵寢，虔劉我赤子。天下大讎也，而先之和。不可一。…

(下略)

夫此十不可、五謬，明顯易見。蓋有為陛下主其事者，故公卿大夫知而莫為一言。陛下宜奮獨斷，悉按諸言互市者，發明詔選將練兵。不出十年，臣請為陛下竿俺答之首於槁街，以示天下萬世。

青蛙仔一向自認才氣可佳，看了楊繼盛的奏折之後也不得不退避三舍，我們必須要回去 秣兵礪馬，下一節再來繼續楊繼盛的故事．

末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