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賦新詩強說愁

《 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 》 南宋  辛棄疾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不論是古今中外的文學創作，都喜歡用‘愁’來作為表達方式．或許‘愁’這種情感最容易傳染，最能引起人們的共鳴．

文學名著中，西方莎士比亞的＜羅密歐和茱麗葉＞，東方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就是以愁情節取勝，而且這不是一般的愁，可以用‘哀愁’來形容．

其實辛棄疾這首詞中並沒有‘愁’的意思，上半闕已經非常清楚地說，年少不知道甚麼是愁，只不過是為了玩詞才來扮愁．下半闕就更有意思了，隨著年華流逝，把人世間所有的愁都見識過了，到了這個時候就看開了，反而不知道怎麼來說愁了，愁的情緒已經昇華變成了‘天涼好個秋’．

辛棄疾的愁昇華為天涼好個秋，這種昇華並不是突如其來的驟變，而是有跡可尋的，這事得從他的履歷說起．

大家並不一定知道他除了能寫一手的好詞，其實更是一位武林高手．武林高手或許不值得誇耀，當漢奸的武林高手也不少，然而只要細聽青蛙仔來說一件辛棄疾的英雄事跡，估計有超過九成的愛國人仕也要自愧不如，至於當漢奸的，最好洗乾淨脖子來試一試辛老兄的劍法．

一．初履江湖

南宋紹興三十一年九月，即公元1161年，這是一個金秋的季節，東南糧倉湖廣魚米之鄉的農民開始整理農具準備秋收，學子收拾行裝準備秋試．

金人統治下的北方大地更是一片喧囂，車如水馬如龍，煙塵敝天，然而這般繁鬧的景象卻不是人們為了溫飽在拚命幹活，時下當權的金主完顏亮趁著秋高氣爽好用兵的季節，招集60萬大軍，兵分四路水陸併進，殺氣騰騰地發起征伐南宋的戰爭．

這一年，辛棄疾廿一歲，正在山東濟南老家白天讀書晚上習武，金朝戰爭頒令一下，官府不分日夜地竄入到四鄉催征軍餉應付前方軍需，平民百姓家一天到晚要被衙吏們敲破幾次大門催繳錢糧，弄得雞飛狗跳．這種狀況下讀書是一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辛棄疾被搞得心煩意燥，一怒之下丟掉子曰之乎者也的書本，傾盡家產號召父老鄉親二千人投奔山東義軍耿京部隊．

當時這義軍隊伍內的人員良莠不齊，但是都有一個特點，大部分都是一班文化程度不高的社會草根底層，當兵的讀書人幾如鳳毛麟角．耿京接到辛棄疾這一股生力軍當然是大喜，然而最開心的還是一毛錢都不花就天上掉下一個秀才，這衝鋒陷陣的事有一大把粗人頂住，秀才就留在身邊罷．就這樣，辛棄疾就任總舵主耿京的貼身書記官．

如果把辛疾看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奶油書生，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辛棄疾的劍術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漢奸們要為此付上慘重的代價．

青蛙仔一枝禿筆無法同時照顧幾件事，我們先按照時間順序來說一說發生在辛兄所處這個大時代的背景故事．

二．宋金大戰

這一次金兵攻南宋的戰爭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九月開始打第一槍，十月，南宋中書舍人虞允文（官職等如皇帝辦公室秘書）率一萬八千兵馬大破金兵主帥完顏亮精銳主力部隊十萬人馬於南京采石磯，敲響金兵敗亡的第一聲喪鐘．

采石磯大戰在歷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也是歷史發展的一個分水嶺，這一仗使金朝元氣大傷，以後再也無力南侵，南宋政權得以延續150年．

次月，岳家軍部將，南宋兩浙西路馬步軍副總管李寶率120戰船3000人的水師，長途奔襲北上到達青島膠州海域迎戰，金兵水軍擁有戰船600艘，水兵7萬人．八百年前赤壁之戰的好戲再一次上演．北方人騎兵天下無敵，坐上船就大暈船浪，因此金兵水師戰鬥人員都昏天暗地地趴在船艙底下，扮烏龜抱著嘔吐袋親吻．兩軍相遇勇者勝，南宋水軍二話不說立即鋪天蓋地放起火砲，金水軍大敗，水師元帥完顏鄭家跳海自殺，此次海戰史稱“唐島之戰”．

次年，四川宣撫使吳璘反攻，以二萬劣勢兵力擊敗十五萬金兵，收復隴西諸州．

這一場戰爭以金朝完敗結束，此後，宋金雙方沒有大戰事，金朝也開始要對付崛起中的蒙古鐵騎，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和南宋玩戰爭遊戲．

七十年後，這個北方女真族建立的小金王朝終於被蒙古人的元朝所滅，但是女真族的故事不但沒有終場，五百年後更加精彩輝煌．後世女真人愛新覺羅家族小輩努爾哈赤先生繼承父親留下的十三副盔甲和一部<三國演義>起兵反明，縱橫東北白山黑水之間，收服蒙古諸部，為日後子孫順治皇帝入關建立大清王朝奠定堅實的基礎．

辛棄疾有幸趕上這最後一次，宋金生死對決風起雲湧的時代，但是直至目前為止，還沒有機會讓他大顯身手，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英雄在平時更多的時候，都是寂寞的．

三．劍嘯雲天

機會說來就來而且沒有半絲徵兆，加入義軍的第二年，辛棄疾被義軍首領，總舵主耿京任命為駐京辦特派專員，經常往返南宋首都臨安（今杭州市）和山東義軍活動所在地區．

紹興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四川宣撫使吳璘反攻勝利在望，辛棄疾出差到京辦完公事，趕回到山東義軍駐地時發現的是一片廢墟．

原來，前線打敗仗的金兵潮水般地退回山東，義軍頂不住，結果總舵主耿京被叛徒張安國出賣，戰死沙場，義軍大部潰散．

辛棄疾恨得差一點把牙齒咬碎，當即收攏殘餘義軍勇士五十餘人，仗劍連夜殺入金兵大營，活捉叛徒張安國，千里迢迢帶回臨安接受國法制裁，根據大宋國家安全法律，簡稱國安法，判處斬立決．

壯哉！辛棄疾．

想當年，三國時一身是膽的趙子龍匹馬殺入千軍萬馬叢中，七進七出，劍下無敵，所向披靡，關雲長千里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仗持的是勇字當頭，精湛武藝．然則要闖入敵軍蟻集的大營中活捉一個人，事後還要完好無損地送回相隔千山萬水之遠的地方，不要說勇冠三軍的趙子龍關雲長接到這種任務也要皺眉頭，縱使是和平年代高科技的今天，使命必達要速遞一個人都末必做得到毫髮未傷．

二戰後，以色列特工摩莎德在全世界範圍內追捕納粹餘孽，威名顯赫，卻也從沒聽說過踹到人家的軍營裡面來追捕疑嫌，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工們都知道，那種行動不叫追捕，那是打燈籠上廁所──找屎（死）．

找錢的事，打死都有人幹．找屎（死）的事，估計貼錢都沒人樂意來幹．

名氣勁大的美軍海豹突擊隊，明刀仗火深入到巴基斯坦境內腹地緝捕拉登，也只能就地擊斃拉倒算了，或許他們有能力把拉燈生擒回美國來軍法審訊，畢竟這是一件超麻煩的事，從這一點來看，辛棄疾的法制意識是美軍應該學習的榜樣．

辛棄疾的英雄故事，如星月光輝，恆久地照亮黑夜的天空．

四．文壇雙星

青蛙仔重情重義，在這裡我們仍然不會忘記一個老朋友，這位老朋友就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愛國詩人，二婚男陸游大叔．

這一年辛棄疾青春廿二，放在現代也就是一個剛剛才畢業的大學生．而這時的陸游虛渡春秋三十七，快要奔四啦，叫他大叔沒有冤枉他的意思．此時辛棄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浴血莽野，我們的好朋友陸游大叔和表妹唐婉辦完離婚手續，跑到福州寧德縣當一名主簿小官，主薄這官職負責的事比較雜碎，類似現在保安局長兼檢控官．

福州沒有基本法，所以陸游大叔不需嘔心瀝血地來推廣廿三條國安條例，也不需要聞雞起舞來練劍，在這裡就算練成絕世劍法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這是因為鄰近的城市泉州是當時世界第一港，萬國商埠巨賈雲集，當時的世界商貿第一強猶太集團公司總部，還有阿拉伯神燈貿易集團有限公司總部，都是設立在泉州市中心，在這個繁華的世界商貿大都會，陸游閒來和猶太秘書處小蜜談詩，研究一下紅酥手．要不就和中東客服部美媚論詞，喝一杯黃滕酒，小日子過得蠻自在．

辛棄疾回到南宋第二年，即公元1163年，紹興皇帝宋高宗趙構迫於朝野主戰派的壓力，讓位給侄子孝宗，改年號乾道一年．

西元1163年孝宗即位後，以陸遊善詞章，熟悉典故，賜其進士出身．歷任 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通判、安撫使、參議官、知州等職．這期間陸游曾回家鄉，寫下一闕千古名詞＜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的前妻表妹唐婉被這首情意綿綿的詞愁死了，青蛙仔早前已有論述，這裡不再重複．

好啦，我們不再打擾陸游大叔的生活，繼續來說辛棄疾．

辛棄疾回到南宋後受到重用，歷任各省安撫使，這官位比陸游大叔高得多，類同今日軍區司令長官，問題是，當官並不是辛棄疾的志向，他的志向是北伐統一河山．

辛棄疾劍法無敵，戰鬥力勁到八千億，但終其有生之年，見不到北伐那一刻．

既然北伐遙遙無期，那就只好努力造人．根據辛家次子辛秬的後裔編次的《菱湖辛氏族譜》記載，辛棄疾一生中娶了三個老婆，元配趙氏，再室范氏，三室林氏。三個老婆一共生了九子二女，九子名為：辛稹、辛秬、辛稏、辛穮、辛穰、辛穟、辛秸、辛袖、辛贛。二女：長女，幼女．

十一個子女剛剛好組成一支足球隊，有人說，那還少一個隊員嘛．

哦，應該沒有錯的，這是一支中國特色的足球隊，辛氏球隊是全攻型的，不需要守門員．其實單單看一看這張球員名單，再笨也知道，辛棄疾夫婦辦事的時候是豁出去的了，完全沒有做足守門的措施．

陸游大叔也有著北伐的相同理念，我們來聽一聽大叔臨走前賦的一首詩：

《示兒》作者：陸游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五．軍事變革

宋王朝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王朝，若是比綜合國力，當時宋王朝世界第一．經濟上，宋王朝的手工制造業，大宗貨物貿易量，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DP，那都是舉世無雙的，世界最大城市排名前十名都在宋王朝境內，世界最大港口前三，泉州廣州占了頭二位（第三是埃及亞歷山大港）．政治上，西方還是停留在販賣奴隸的半奴隸制度時代，宋王朝奉行的是當時最先進的中央集權政體．科學上，宋朝的科技發明創新能力也是一流的，四大發明中的三大是在宋朝產生，宋人舉凡如數學、地理學、地質學、經濟學、工程學、醫學、藝術、考古學、軍事戰略、外交等領域的研究及應用均遙遙領先世界先進水平．

特別一提的是大宋的先進冶金技術使煉鋼鐵產量長年位居世界第一，這個記錄一直維持到八百年後，近代英國工業革命興起才被打破．農業科技更是不用說的了．醫學偵訊方面，大宋提刑官宋慈先生是現代刑事偵訊的鼻祖，集一生精華的著作《洗冤集錄》五卷，是世界上第一部法醫學專著，影響深遠．軍事上，軍隊開始裝備先進的火藥火槍火炮，金主完顏亮發動的南北戰爭，宋軍能以劣勢兵力打敗金兵，先進武器裝備功不可沒．

終北宋南宋一代，沒有外戚弄權，沒有宦官為禍，奇怪的是，以這種優秀的政治環境和超強國力，竟然是中國歷史上最積弱的一個王朝，奇怪，奇怪．

這和宋朝的軍事體制有關．

宋朝軍事改革的最大特色就是：中央調遣，文官領軍，精滅兵員，裝備先進．

這種軍事概念是極其現代化的版本，版權屬於千年前的宋王朝，一千年後，太平洋彼岸，美利堅合眾國，簡稱美國，美國菁英將這種軍事概念發揮得淋漓盡致，打遍天下無敵手．

宋朝的創新能力是超一流的，其影響跨越千年，縱使那時候是一個訊息科技不發達的時代．

噢！是了，訊息科技，這要命的訊息科技，是軍事的靈魂，雖然宋人還沒有來得及發展訊息科技就衰敗，但是他們的創意，不應該被淹沒．

宋王朝之前各個王朝的軍事理念，講究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將官有權因應時局狀況決定出兵，然後才上報中央，這種體制在訊息不發達的時代，是一種最合理的選擇．當然，按照青蛙仔的辨證法，合理並不是完美，這種體制的弊害，就是容易產生軍閥混戰繼而干政，自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隋﹑和大唐王朝，都是因這個軍事魔咒而興起，而衰亡．

宋王朝以降，大家都遵循宋朝老大的文官領軍制度，歷元﹑明﹑清各個朝代，武將隨意發兵叛變這種軍事制度的魔咒被緊緊地鎖進潘多拉盒子．

六．天下無愁

趙宋皇家北伐不行，南逃的本事很在行，香港九龍城有一塊石碑‘宋王臺’，見證了南宋末帝昺逃到香港的掌故，這事對於趙皇帝來說絕對是愁上愁的醜聞，皇家的‘愁’情緒無法昇華，帝昺只好被跳海以身殉難，遺體漂流至深圳赤灣村，被村民安葬於此．

《過零丁洋》．南宋．文天祥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此詩作於公元1279年，距離辛棄疾仗劍踢營的那個年代已經過了整整120年，是年南宋正式歇業收皮．元朝開張大吉．

青蛙仔來賣弄一下，詩尾句‘汗青’這兩字的原意，指的是青翠竹子在加工烘烤時冒出的水滴如汗流一樣，製造工人把這工藝現象稱作‘汗青’．秦漢以及之前的古代史官把史實記錄在這種青竹片子上，再用線串成一筒．中文字體‘史冊’中的‘冊’字就是象形字，兩片長條竹片，中間用線串起來，就成為‘冊’字．秦之前是用刀刻字，後來秦大將蒙恬發明毛筆，史官們才總算鬆了一口氣，不必刻字那麼辛苦了，後世稱汗青即泛指史書．

詩中說的‘零丁洋’，即是香港鄰近邊界海域，香港這個小漁村也留下了龍種衣冠，《新安縣誌》載，趙宋皇室後人散居到香港龍躍頭、錦田、廈村、大埔頭等地．

大埔頭是青蛙仔故居之地，搞不好青蛙仔可能也有趙宋皇家血統，假如這是真的，那麼這是一隻貨真價實的青蛙王子啦，哈哈哈，不過也不能太得意，一想到趙宋皇帝被追殺四處躲藏，這事委實不光采，不提也罷！

我們由辛棄疾一首說‘愁’又超越‘愁’的詞作，鋪展開那一段驚心動魄的大時代，從歷史的大時代中再回過頭來看人世間個人的‘愁’，那麼這個人的‘愁’是微小不足道的，更何況是為賦新詩強作愁，對於辛棄疾來說，家國憂愁才是愁，而這種‘愁’的情思已經昇華為一股激勵的力量，這種力量在他的詩詞作品中俯拾皆是，最後，我們再以辛棄疾的一首詞作來結束：

＜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宋 辛棄疾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生子當如孫仲謀’！錚錚鐵漢的形象躍然紙上，呼之欲出，一句話擲地有力，鏗鏘有聲，這才是辛棄疾大俠的本來面目．

 

全文完．